【绣春刀】裴纶/沈炼|烂泥

这一次看突然觉得裴沈之间的互动方式真不一定是初相识,于是设想了一下裴纶说的“咱俩见过”的故事。

对不住殷小旗,愣是十年没让升官。





还在北镇抚司时,裴纶比现在和善些,知心朋友不论,酒肉之交还颇有人在。不过话说回来,同一个衙门当差,大凡不是冤家,不做朋友又做甚么呢。锦衣卫表面风光,实际活脏且累,互相帮衬担待或者使绊陷害就如饮水那样寻常,各人与各人最好都是朋友,卸了班都一处喝酒。

唯独有个沈炼不同。

那时裴纶就记得他。偏要在人情场上做独行侠的,沈炼从不是第一个,论未来下场惨淡,他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他独来独往成性,不爱攀扯,更不与人上酒肆,这些子事大家背地里议论都议论得疲了。可裴纶对他有印象,倒不是因为这个。

因为漂亮。

裴纶爱吃,也是他交朋友的长处之一。京城大大小小的食档酒肆他门门清,谁要招待客人聚散朋友,乃至娶了亲为丈人设宴,又或者私约教坊司的小娘子开席,问他准是两厢满意。食色一家,喜欢美馔的人,往往也懂得喜欢美人,吃在肚里,看在心里。心肠心肠,正是相连而共襄。

沈炼长得漂亮,若是非逼着人说出个是或不是,满司上下理应无人不是。只是他太冷淡,太紧绷,不教人害怕也教人觉着无趣,于是耽搁了常人欣赏他的漂亮,耽搁不到裴纶罢了。

听说他年少时上过战场,那阵子的仗格外难打,凡留了命,无不是九死而得一生。裴纶想来心有余悸,幸好没有把那张脸弄坏了。

虽这样说,其实裴纶统共没有见过沈炼几回。他与沈炼都是总旗,可以各领案子,撞了面才忌讳。

一日交接完了值夜的,裴纶往正阳门去。他走路急,不常看路,可是走着走着,还是觉得前头那个背影眼熟。他追上去,见果然是沈炼,一时间心中欢喜,觉得今日交了好运,口福眼福赶到了一起。

“沈大人,巧啊,哪去?”

沈炼蹙着眉,也不知是见了他才蹙,还是心下本就不爽:“裴大人今天早,我去荣月斋。”

裴纶一听更喜:“太巧了。荣月斋每日临闭店会做一批新鲜的,卖不掉留着伙计分,正是这会出炉,沈大人也知道这事?”

他一面说,一面看着沈炼的心思被他带着走,眉心的结渐次舒松。末了那人只点头嗯了一声,他俩便自然而然地一道走去。

他俩肩并着肩行路,裴纶两眼平直,也没再去瞧旁边那他。好看的东西看一眼可以在心中慢慢临摹,看多了才会看出破绽。又如好吃的东西,吃多一口都是浪费。这只有会的,要么就是不缺的人才懂。譬如皇上,天下佳肴在面前摆一桌子,人家也只动一筷,这便是懂。

反而是沈炼,有几回看向裴纶,被他的余光捕住。

耳畔忽然:“裴兄,想事情?”

裴纶心中一个激灵,望回去,见沈炼神色坦然地看着他。裴纶想起他毕竟是同僚,是个锦衣卫总旗,他越是坦然,裴纶越需警惕。

呲起牙:“饿了。”

沈炼瞥开去,而他又道:“明儿个裴某就彻底卸了北司的差了,晚上散伙席,殷澄作东,沈兄也来罢?”

“他已同我说了,一定来。”

这下轮到裴纶诧异。殷澄是他的好兄弟,他却不知道这位殷小旗还有这样大的面子。

连沈炼都知道,那么裴纶改调南司的事早已传开了。次日不光殷澄邀请的人到了,还自来了不少。南司不如北司受器重,但好歹占了一项监内的好差事,不被瞧得起,倒也得罪不起。席间爱调侃的都不免说上一句,望后还要靠裴总旗大仁大义,大慈大悲了。

裴纶酒量大,挡不住被灌了不少酒,散席时已有些懵懵懂懂。殷澄留下照看,不知为何沈炼也留下。

裴纶一时站不住,坐着缓缓喝茶洗肠。等待时,沈炼问起他调职的缘由。裴纶尚有一丝清醒,越发觉得沈炼这样关注他,看来看去问东问西,定有古怪。可是殷澄酒胆肥硕,不及他抢话,大嘴一张便将来龙去脉冲那人吐了个干净。

裴纶在宫里有个顶相熟的小太监叫王聪,去岁冬月刚刚贬去了岭南。他这是大罪的惩罚,可却不知犯了甚么大错。王聪是个机灵孩子,心思不多不少刚好够用,不会害人也不会害己。何况他与皇上年纪相仿,皇上还做世子时,甚至还在府中伺候了几年。后来去了尚膳监,也合该是有圣上眷顾才得着的省心位子。这样不清不白地贬出宫,裴纶心中有痛更有恨,一时脑热,竟去向指挥使求门路。

万幸骆指挥使没过多责难,只是训斥了一顿,将他彻底训清醒。他问裴纶知不知道他这朋友依附错了祖宗,而今他那祖宗都自顾不暇。王国臣王公公都救不了的人,轮不上锦衣卫插手。

他令裴纶办妥了手头的案子就先去南镇抚司避嫌,名为包庇,实则已将他视作个烫手麻烦,急于贬弃。裴纶案子办到去日结案,而这期间,王聪已经殁在路上。他没机会见一面,甚至也没时间去封信。

裴纶听得脑仁疼,抬手按住殷澄让他住了口。他顾自揉揉太阳穴,两耳嗡嗡地,依稀朝着桌那头沈炼道:“沈兄听笑话了。”

沈炼却看着他,清清亮亮眸子望住他。呵,他最喜欢他这副水澄澄眸子。他浑身上下都是刀锋,唯有眼睛是刀背,非不可击人,但是不疼。

眼睛望着他,他一时间竟觉得那人在感怀,那里面在波谲云涌,谁都不为而为着他。怎能如此呢,裴纶觉着,甚么样的机遇呢。

沈炼朝他举杯相敬:“沈某佩服,羡慕。”他好像说了两句相反的话,裴纶那时听不明白,看不清,觉得不必管。他漂亮,他看见了,其他的不必管。

后来在南司一晃就是七年,期间裴纶手上攒了锦衣卫乃至朝廷上下无数人暗债,便是今日的指挥使田尔耕也从他这得了前任骆思恭一笔,留下自己一笔。既然他为裴纶晋了百户,这笔可以暂且按下不表。与殷澄喝酒时,听说沈炼也晋了百户,裴纶不禁好奇,那人手上又攒了些甚么。

沈炼还是那个沈炼,不理人,冷冰冰,给你带点心都用丢的撂在面前,教你别磨蹭吃快点。“沈大人把我调到手底下护着,待我很好啊。”殷澄咕哝。

裴纶狠嘬两口烟斗,胡噜一波脑袋:“放屁。他要是真对你好,连个总旗都不给你?”

殷澄作个怪样子瞧着他,这几年不在一处胳膊肘越发往外拐,被那个狐狸脸的偷了魂,连老朋友的好言都听不进了。他扫兴似地三两口干完酒结钱,一句到时辰轮值下次再喝,撂下裴纶。后者气绝,屁股不抬又叫上二两并下酒菜,吃撑了才走。

南司没有一个投缘人,裴纶这些年案子办了不少,而鲜少外聚。除了殷澄,他几乎没了吃酒的由头,酒量不练也就渐渐损减。故而下一次,得到殷澄死了的消息,他独个喝半坛便已吐了一地。

殷澄死了,因为一点说错话的屁事。可是他惯常就是爱饮酒爱大话的性子,十年都是如此,岂能到了现在为这事殒命。他说的话被个叫凌云铠的记到了无常簿上,他的人被那个护着他对他好的沈炼亲手杀了,连去诏狱里撑两天,等裴纶过去捞的机会都没留。

几日未出,凌云铠居然也在办案时遇害。那晚与他一同去的只有沈炼,只能从他查起。案子到了南司来,没有一个愿意领命,只有裴纶自告奋勇地接下,令众人背后得意。

连总跟在他屁股后面转,被他驯得低三下四的小旗都忍不住怨声连连。那个沈炼转年又要提副千户,定是上头有人抬举。这案子查出来无罪是自己办案不力,查出来有罪又怕开罪不起。人人都躲着呢,怎么就你裴百户大人反而硬往前冲。

这些子事理在裴纶这都是过家家的词,可是就这一个案子他不得不查。他甚至暗暗感念苍天设计,让旁人都不敢拦他的道。

沈炼上过战场,为了自己活命杀过无数人的命。裴纶虽未从军,却也是廷杖校尉出身。他做的是将活生生的人棒打,轻者致残重者致死的营生。杖下冤魂无一不是贵体,入殿前个个春风得意,若有哪一句话说得不得圣意,拖出来打不到半刻,便不知何时何季何谓风雨。世道混沌,裴纶看不惯这些官宦,打上两棍倒也解气。可是每回得到死命令,他还是难以自恕,出宫便要寻一处买醉。他在酒肆中与殷澄结识,那人出钱买酒,也是买他的故事,听罢还说,他可得赶快寻个机会晋升,做上小旗就不必干这档事。

他不明白,自己已在这世道中混得一身脏,尚且有所不忍,沈炼是如何做到衣袖清白,冷着脸草菅人命?他那日说佩服裴纶义气难道不作数,而羡慕才是另有此意?

他得见沈炼,为此想得夜不能寐。他得去看见沈炼的眼睛,还亮不亮着,干不干净。

他隔着一众跑来跑去的小吏,看陆文昭与沈炼说话,心怦怦地往嗓子眼跳,只得一个劲地往喉咙里塞点心,嚼都不嚼,遑论滋味。有生之年,他只糟蹋过这么一次吃食。

沈炼觉察,眼光转过来找他。裴纶咧开一个笑,直咧到耳根,扯得脸皮生疼。他起身朝沈炼走过去,又有小吏穿过,他连脸都看不见,就盯着沈炼。

“荣月斋的点心,今早上刚做的,”他把自己手里的捅到沈炼眼前,一边的盒子这才跟上,他却只举着自己手里这块,“尝尝。”

“大人是?”居然认不出。

“在下先前也在北镇抚司当差,没留神翘了尾巴,给贬到南司了。”最后这句此时说,还不如个笑话,裴纶自己都笑,一笑便松懈,连忙又塞嘴巴。

但还是忍不住说:“咱俩见过。”

沈炼疑云更拢,仿佛确真听不懂他在说甚么。

裴纶的笑彻底自脸上跌到地上,踩入尘下,便彻底横起寒光,刻意冷硬地道:“在下裴纶,奉命查办凌云铠的命案。”

“原来是裴大人。”他或许想起来了,也或许仅仅是套话出口。但他眼光软了一下,已经晚了。

“沈兄,请吧。”



fin.

评论(12)
热度(114)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一条感情丰富的毛巾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