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绣春刀】裴纶/沈炼｜短别离
Brief Encounter
沈炼从超市出来，停下撑伞的工夫，裴纶猛啜几口奶霜，扔掉杯子跟了上去。
他和沈炼保持着五米距离，沈炼因为提东西走得慢，他便更慢。不远处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，恰好盖过脚步。他们应该是在往沈炼住的地方去的方向，但太久没见到达，让人不得不起疑。
这地方如果开车来，途径上上下下的九曲乡间路和被塑料棚罩住的千亩良田。裴纶为了躲避辛苦，特意倒了四列地铁，现如今倒是稀里糊涂地随着人走上了上坡路。膝盖吃力时，骨头两侧撒娇一样发着痛。
他以为沈炼随时会在拐角处闪身隐去抑或杀他个回马枪，可两人居然就一直这样走到了山门。这大门里还套着一重门，好似无限远处忽然就被拉到了近前。木屐踩在濡湿的卵石上发出绵软的咔嗒声，沈炼走进门里，忽然又进了间院子。
裴纶连忙跟，一边掏出硬币放在手中任挑拣，另边厢眼睛直勾勾地朝院里瞧。售票人利索地从他手心里选中合适的数目，又自给他的门票上撕去一角。票上写着些汉字，除了这院子，寺中还有另外两个去处。
沈炼正在玄关脱鞋收伞，木板看着就凉得刺骨，而沈炼赤着脚立在上面，把购物袋连同伞一起放在鞋柜旁的角落。裴纶又等了一会才原样照搬地进去是出于职业习惯或曰最后的挣扎。因为下雨，这一整座院都没有人来参观，他出现得是早是晚，意味在沈炼看来都不会有所不同。
裴纶同写经画印的和尚打过招呼，顿觉如芒在背，再抬头却又不见人。和尚见他神色烦郁，好似想要关怀一番，被他举手拂了。这间房子构造古怪，乍看通达，实则八方不达。裴纶冲着不大起眼的指引牌子过去，一路为各种顶灯门框连连低头。
一旦他转出这间屋，便能看到沈炼就在转上几转的回廊那一头。这人抱着臂，盯着裴纶，竟将他盯得大气不敢喘。沈炼的模样和照片里相比变化了不少，又是出于习惯，裴纶近乎饕餮地观察他，攫取着细节，而不知道沈炼又从他这张脸上夺走了什么。他大概有些令人失望，也或许沈炼就是总得摆出一副哭丧中暗含讥讽的样子，不然无法成活。
沈炼转身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拐角。裴纶无需再掩饰，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，余光瞥见一座装饰斐然但两扉禁闭的唐门，藏在长过了界的枯槁松枝后面。门上的金箔菊花如同一只硕大的眼睛，觑着裴纶。
转过去又是一间与之前相仿的屋子，壁上绘着大同小异图案，这教人恍惚。沈炼于缘侧席地而坐，面向着一座大庭院，这则教人明白方才当作倾盆雨声的其实是假山流水的声音。
有开有关的障子将沈炼枯坐的背影框成一幅相，当裴纶踏入画框，旁边看守的老妪便微笑着用手示意他可以随意拍照。
庭院的造匠贪心得有些令人反胃，密密麻麻要素堆在一处，假山水前还塞进逼仄的枯山水。繁茂芳馥的气息仿佛成了一种有形有色的毒气攀援而上，缠住看客头脸。
沈炼便也如同其中的一景，欠缺修剪的头发、胡茬以及手腕脚腕藤蔓似地伸出浴衣之下，又冻得发青。裴纶在他身边坐了一会，不得不吐口承认，是他赢了。
“你是谁？陆文昭派你来的？”因为不在意答案，所以语气不像问。
“再猜猜。”
沈炼却不理他了，兀自与路过的和尚交谈起来，话里提到北京，其他的裴纶听不懂，但知道他好歹还是在意。想到他故作镇定的小脑壳里马上要掀起一轮猜忌的暴风骤雨，而两人没得选择只能同挂云帆共济沧海，裴纶乐不可支，离开院子的时候，主动提议帮沈炼提东西。
沈炼买了不少日常用品，袋子沉甸甸的，堆到最顶上是个大过拳头的桃子，颜色怯生，一看就不很好吃又大而不惭的样子。这季节的桃子都没味道，裴纶不知道沈炼为什么要买。
事实证明沈炼早就晓得他在跟着，现今他们几乎是原路折返，突然停住脚步时，裴纶因为坡道的惯性打了个趔趄。几座格子间似地局促的房子挤在一起，沈炼的家就是其中之一。沈炼站在门口，浴衣的深蓝色融入雨伞投下的阴影，令他看上去好像已经被乌黑的门洞吞入，同时吐出了难以消化的手脚和头颅。
裴纶近前把东西递给他，复而退后几步，自以为很懂眼色：“你放心，我不进去。”
可沈炼却说：“你进来我比较放心。”
裴纶诧异地瞧着他，眼光在他的脸和他身后的黑暗之间来回转换，心想着，也得被这怪物的口吃去了吗，会吐个头还是脚？
他自认浑身骨头无一处不硬，即便进了这道门，也能全身而出，于是把方才退出去的步子又踩回来，在沈炼眼前咫尺站定。沈炼肩膀动了一下，垂下眼，裴纶追着望下去，原来人家要把袋子递还给他拎。敦实惨白的桃子，这会子倒是颇为居高自傲了。
fin.
